从刑满到去世,我成为惟一的采访者
不过,当第一次采访结束时,我希望给他拍些照片。他一听,直摇头,说他平时就不爱拍照,何况现在这种处境之中,更不拍照。我却以为,失去为他拍照的机会,极为可惜。我说,“随便拍拍”吧。他不表态,似乎就意味着默许。我就拿起照相机,拍了起来。他呢,木然坐着,毫无表情。我拍了几张之后,他就说:“够了吧!”我就遵命不拍了。
此后,我又一次次采访他。在采访中,我们变得熟悉起来。即便是这样,我仍很注意,先是谈远的事,谈他愿意谈的事。到了后来,才渐渐进入一些敏感的话题,进入关于“文化大革命”的问题。
他精神不错。有时,他与我一口气谈四小时也不觉疲倦。
他变得十分有趣。比如,有一天我向他告别时,他忽然喊住我,说有两点补充。我站住了,他却怎么也想不起要作哪两点补充。才几秒钟以前的事,他竟忘了!他只得说,你翌日早上来,我再告诉你。可是,第二天清早我来到他家,他居然连昨日所说有两点补充这事也忘了,说自己没讲过作什么补充!然而,谈起往事,特别是童年时代、青少年时代的事,他的记忆屏幕显得异常清晰,就连当年郁达夫对他的诗改动了哪几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。
他托我回去他查阅他平生的第一篇、也是惟一的一篇小说,我查到了。那天我给他带去复印件,念了一遍。他显得非常高兴。那篇小说勾起他许多回忆,他很兴奋地和我谈着。
我见到苏联汉学家费德林的回忆录,内中有几段写及陈伯达在跟随毛泽东访问苏联时的情况,我念给他听。他听得很仔细。一边听,他一边插话,回忆当时情景。
他后来终于能配合我,让我为他拍照。有一回,我说:“陈老,你能不能把帽子摘掉?”
他居然破天荒摘下帽子让我拍照,甚至还拿起报纸,摆好架势让我拍。
在他去世前几天,正值中秋节。那天,陈伯达特别高兴,我拍到了一张他大笑的照片。
那天,他还用毛笔在宣纸上题诗赠我。想不到,这成了一生的绝笔。
七天之后——1989年9月20日,85岁的陈伯达在吃中饭时突然心肌梗塞死去。
我庆幸,在陈伯达人生的最后一年——从刑满到去世,我作为惟一的采访者,多次采访了他……
本文摘自《历史在这里沉思:我的书房“沉思斋”》,叶永烈着,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,2009.9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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