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话金大陆:研究“文革”需要技巧、智慧和勇气
时代周报:书名是“非常与正常”,整个研究也是以“非常与正常”作为理论范式。怎么来理解这个上海“文革”中的“非常与正常”?
金大陆:“文革”作为一场政治运动,它总的社会局势和状态处于“非常”之中,比如大抄家、大串联、大武斗、大批判等,以至于正常的社会管理和社会秩序失措了。但事实和问题往往是复杂的,“文革”研究现在呈现出简单化的取向,这是今天令人担忧的事实和问题。即便身处在运动高潮的激荡和颠簸中,人们的生活还得进行,甚至还得筹谋着、掂量着进行,所以在总的“非常”态中,实际上包含两个层次的“正常”态:第一,我把它称为“顺应之中的正常”,也就是顺应着“非常”而产生的“正常”;第二,我把它称为应对之中的正常,也就是应对这“非常”而产生的正常。这两个方面交汇起来,构筑了“文革”社会史的复杂面,也在本质上证明了生活的逻辑是不容篡改的,我不是说我这个框架能解释一切,但现在看来,还是有一定说服力的。
时代周报:研究“文革”,在资料搜集上是否会遇到困难?
金大陆:会,当然会。困难主要在三个层面上:第一是政治上,人家看你去的次数多了,就怀疑你是有企图的,有政治目的。有人曾经大声地呵斥我,你干吗要这样做?你到底有什么目的?是当时我在档案馆的时候,有一个女的管理员,那一天忽然大声吼起来。当然同样一个档案馆里面也有不同意见的,结果另外一个男管理员帮着我说话,“怎么就不能让人家看,现在这种资料还有谁来看?人家做这样的事,多么宝贵……”第二种,是学术上的。我们一开始在上海图书馆,我们托了人进去,做它的报刊资料。复印非常贵,复印要加资料使用费,但我们当时也咬着牙要做下来。现在我们有大批的资料,但在当时能找到一本、一张是很不容易的。结果一拿到复印师傅那里,马上他进去汇报,因为从来没碰到有人要这么个资料。结果领导出来了,他不是从政治角度,他从学术角度,不让我们复印。“这种资料我们自己都还没做,怎么能让你来做?”还有一种就是经济上,他有资料,很欢迎你来看,但每一趟来阅读费要多少钱,复印费要多少钱。
时代周报:你为何选取社会生活史的角度来研究“文革”?
金大陆:比照“文革”运动史、政治史或者事件史的研究,“文革”社会史关涉人口、环境、习俗、集体心态,以及衣食住行等内容,在视域方面因落实底层而更宽泛,也因为观察直接而显得更真实。文革运动具有高度的意识形态特征,甚至就是意识形态性质的革命,但这并不意味着“文革”研究不可避免地要搅在意识形态中。我认为,“文革”研究的未来,应是以严肃的姿态进入史学学术之中,所以自觉地剥离意识形态,坚持以“史料为本”的方法,才是正确的做法。当然,我这里强调的是历史学研究,不是政治学研究。
时代周报:但这样的视角来研究“文革”,会有人说:不过瘾。
金大陆:我出去开会有人说,真不知道你这本书怎么让你出来的?因为“文革”研究在国内还是有禁忌的。前段时间在上海作协做茶座,也有老先生觉得我怎么好像在说“文革”的好话,“文革”有许多地方蛮“正常”嘛!我只能说,我以“材料为本”,坚持“学术至上”的立场,这种说法实在是误读。其实文革作为人类史这么重大的事件,盖着捂着不研究,是不明智的。将来总是要研究的。而且实际上西方的研究一直在进行,现在国内的民间研究也呈现“涌动”之势。你看,大量的回忆录在香港出版,更重要的是复旦、华师大校门口到处都是此类盗版书的三轮车,流传的情况比国内出版还要广泛。
那么,你说我做社会史,是不是一种技巧,是不是当下的一种智慧?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,但是即便是技巧、是智慧,也不是没有勇气在里面的。何况做社会史,不像做运动史那样,事件、人物等时空情况都很确切。社会史涉及面广,难度很大,资料在那里,很分散,要花很多工夫去寻找和梳理。再说,难道我们真的“避重就轻”,就不做运动史了吗?我们仍然在做,只不过现在都在抽屉里。我在本书后记《心心念念》中都交代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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