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21年7月23日,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上海望志路106号李汉俊家正式举行,会场就设在李家客厅里。其布置很简单:房间正中放着一张长条餐桌,桌子周围是一圈圆凳,桌上摆着一只粉红色的玻璃花瓶、一套茶具、一对紫红色烟灰缸。房间四面安置有茶几、几把椅子和一方两屉小桌。
大会推举张国焘为会议主席,主持日常议事日程。会议秘书是毛泽东与周佛海,担任记录工作。
张国焘坐在桌前的显要位置,神采飞扬。他首先报告了大会的筹备经过,又提出了大会的议题,即制定党的纲领、工作计划和选举中央机构。
张国焘宣读了由陈公博转来的陈独秀信函,其中谈了4点意见:(一)党的发展与教育;(二)党的民主集中制的运用;(三)党的意见;(四)群众路线。
刘仁静微笑着坐在马林旁边。这位北京大学英语系的高材生,正在发挥他的特长——翻译。他把张国焘的话译成英语,讲给马林听。有时,坐在另一侧的李汉俊也翻译几句。
张国焘仰着他那张宽脸,侃侃而谈,不时地在重要地方停顿一下,用眼睛看一看马林的反应。他一直讲了20多分钟,才告一段落。
接着,马林代表共产国际致辞。他声若洪钟,口若悬河,一副宣传鼓动家的派头。他似乎又回到了在印度尼西亚街头演讲的角色中——他曾在印尼做过多日革命工作。
当马林讲到他和列宁在莫斯科的会见时,会场顿时变得热烈起来。在中国共产党人与马克思主义者的心目中,“列宁同志”享有崇高威望。马林眼里闪着光芒,说着列宁对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关怀;他很期望中国建立起共产党,期望世界的东方建立起社会主义制度。中共代表们的眼睛,全都睁得大大的。若不是马林事先关照过不许鼓掌以免惊动密探的话,代表们必然早已激动地鼓起掌来。
马林一口气讲了3个多小时,一直讲到子夜。
马林的口才让张国焘叹为观止,他不禁暗暗佩服起了这位优秀的国际主义演说家。
马林讲完之后,尼科尔斯基代表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发言,他的话似乎并没有引起大家多大的注意。他一讲完,张国焘马上宣布散会。
当代表们披着浓浓的夜色走出李公馆后门时,四下里已一片寂静。晚风习习,吹得大家个个意气风发。这次大会开得十分热烈,以致于没有一个人面带困意。
那晚的月亮并不是很亮,却很柔和。
这是中共“一大”期间第一次全体会议。
以后的几天里,会议仍一直在李公馆举行。然而,时而有的代表会因琐事无法前来开会;马林和尼科尔斯基因怕出入过频,引起路人怀疑,所以也很少来。张国焘是大会执行主席,他是每回必到的。没有马林在场,他倒可以轻松起来,大声加入讨论。不知为什么,他在马林面前总有些拘谨。每次会议结束,他便匆匆奔赴大东旅社,向马林、尼科尔斯基汇报会议情况,听取他们的意见。
张国焘自己也做了一个长达6000字的发言,汇报他近两年来在学生运动、工人运动等方面所的一些工作。这就说明,他当时对群众运动已经形成了自己较为明确的观点,对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使命也有了比较明确的认识。
会议之初,气氛还是很融洽的。但越到后来,争论渐起。尤其当起草党的纲领和决议时,争论就更加激烈了。
张国焘是会议主持人,自然被选进起草小组;李汉俊懂得4国外语,博览马克思主义典籍;刘仁静素有“小马克思”的雅号;还有董必武和李达,他们都参加了党纲的起草。
最激烈的争论,总是爆发在两位已读过不少马克思经典著作的人物——刘仁静和李汉俊之间。争论的焦点在于,中国共产党究竟应该有什么样的党纲。
经过一番又一番的争论,在党纲、章程和决议的草稿纸上,画满了蜘蛛网一般密密麻麻的修改记号。每次一到论辩最激烈处,张国焘总是恰到好处地站出来,双手一拂,大声说:“别吵了,这个地方先记下来,等马林看后再决定好了。”
他极为推崇马林,这使得其他代表很不愉快;尤其是东道主李汉俊,因为他总是在气势上压倒刘仁静。而每当张国焘出面调解时,他就认为这是张国焘在帮自己人——刘仁静与张国焘毕竟是同在北京小组的,而且还都是来自北大。
在上海的最后一次全体会议,马林亲自出席。谁知就是这次会议,却险些出事了。
那天是7月30日,天气分外的闷热。即便是坐在屋子里不动,汗水仍汩汩地从身上各处汗毛孔内渗出来。
代表们决定白天不开会,等晚上有凉风时再举行。
当夜幕降临大上海后,会议准时在李宅召开。
这次又缺了一个人——周佛海。据说那天他肚子痛,大泻不止,只好呆在住处休息。
代表们依次坐定后,马林宣布开会。不一会儿,从那扇虚掩着的后门里,伸进一个陌生人的头来。那人挤进门内,众人这才看清,是个灰布长衫的中年男子。他那一双怀疑的眼睛到处乱溜。
李汉俊站出来,大声质问这个冒昧闯进自己家门的不速之客:“你找谁?”
那人随口答道:“我找社联的王主席。”
“这哪有什么社联,什么王主席?”李汉俊一脸诧异。
那人忙称找错了地方,一边弯腰道歉,一边匆匆退了出去;还回头使劲地盯了两个外国人几眼。
面对这一情形,富有多年地下斗争经验的马林,双眼顿时射出警惕的目光。他用英语询问李汉俊刚才怎么一回事,李汉俊当即作了简要的答复。
马林忽地从座位上一跃而起,用手“嘭”地拍了一下桌子,当机立断:“一定是密探!我建议会议应立即停止,大家迅速离开!”
张国焘慌忙宣布中止开会,代表们纷纷散去。
李汉俊是主人,自然不能走;陈公博也坐下来陪他。陈后来在其《寒风集》中写道:
“我本来性格是硬绷绷的,平日里心恶国焘不顾同志危险,专与汉俊为难;到了现在有些警报,又张惶地逃避,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。各人都走,我偏不走,正好陪着汉俊说话,看到底汉俊的为人如何,为什么国焘和他有这样的恶感……”
马林的判断是正确的。幸亏他们转移得早,不然后果不堪设想。因为不一会儿,便有大队人马赶来包围了李公馆。
原来,闯进门的那个人叫程子卿,是当时法租界巡捕房的政治探长。那天他路过这里时,正好听见了马林声若响雷的异国语言,不觉起疑,进来查看。见到这一屋子人,忙回去报告了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