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院,月明星亮,蟋蟀唧唧。
我躺在梧桐下树的竹椅上,眯着眼,摇着巴蕉扇。
妻在屋里哄着铮儿,录音机里送来优美的声音:“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……”。
是呀,再不用担心那随时可能降临的“石头雨”了。我是很不愿回忆往事的。可是,白天一位老同学来访,“文革”中,我俩是势不两立的两派,他的来访,触动了我那根沉睡的神经,蟋蟀更是顽强的叫着我记忆的大门。
十多年前,我虽十三岁,却是遵义某小学里的红卫兵头头。整天拿着毛主席语录硬套生活中的人和事,挺自豪的认为自己是在为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战斗呢。斗争、斗争,紧张充斥着我的生活,可也波及到我的家庭,父母、哥哥、姐姐,全家人都为我担惊受怕,可又不能说什么,因我是在为毛主席而战斗。受社会的影响,我们这些才十来岁的娃儿也分成两派,另一派的同学常常在深夜把碗大的石头从墙那边扔过来,我家与学校只隔一堵土围墙,一阵“石头暴雨”刮过来,把本就梁歪柱斜的小青瓦房又开几个“天窗”。
叫人难忘的是边比我大两岁的姐姐也因我而遭殃。那天傍晚,老远就看见一大群人从胡同口奔我家而来,我忙从后门去搬救兵。见我不在家,他们就把一大瓶墨汁泼在我姐身上。
然而,深深刻在我脑海中的,却是另一件事。
那是一九六八年夏季的一天清晨。太阳火红,火红。我偑带着红卫兵袖章,提着红樱枪,来到学校,那时,我是负责学校治安的保卫排排长。刚到红卫兵办公室门口,学校革委会主任XXX叫住我,要我赶快集合保卫排的同学去抓坏人。抓坏人?那不含糊。我一声令下,十多名扛着红樱枪的战士就和部份老师出发了。去那里?抓谁?我不知道。
到了当时遵义地区医院门诊部前的空地上,我们等了一会,才几分钟功夫,就见几个老师挟持着一个又矮又瘦的男子从门诊部出来,男子手中还拿着病历本。
是他,他是坏人?我心中大吃一惊。张老师,张朝珍老师!他什么时候变成了坏人?他不是受同学尊敬、爱戴的好老师吗?他一直是我们的体育老师,还教过我哥,我姐。文革前,由于我喜欢足球,被选入校队,多少个清晨,他领着我们迎朝阳;多少次训练,他领着我们顶烈日,送晚霞,终于夺得了遵义市小学生足球赛的冠军。如今,他怎么成了坏人?他为什么要当坏人?
不知是谁把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挂在了张老师脖子上。牌子上写着“流氓、坏分子张朝珍”,名字上还用红笔划了叉。这牌子从那来的,我不知道。
队伍成双行往回走了,我和另一名同学押着张老师走在前面。路人盯着我们,也许在赞扬我们的革命行动,也许在对坏人表示愤慨。可我只觉得他们的眼光像一支支饱蘸浓墨的笔,在我脸上画着一个个问号:“????……”。我小小的心房那装得下这许多问号。不由得低下了头,盯着张老师的脚后跟,机械的跟着走。不知怎么的,我一下子抬起了头,望着碧兰的天,望着那几朵浮动的云,突然觉得不是我押着张老师,而是张老师拿着足球冠军的奖牌领着我们接受观众的检阅。
回到学校,立即召开批斗大会,会场在南楼二楼的一间教室,看来也是早就布置好了的。张老师站在讲台前面,脖子上挂着的那牌子,垂在胸前。我和一位同学在他身后,用红缨枪对着他的腰,相继有几个人发言,说些什么,我没注意,我在想金鱼缸。
那是两个星期前,我到张老师家玩,发现张老师用自制的玻璃缸养了好多金鱼,红的,黑的,金黄色的,鼓眼睛的,大尾巴的,……。漂亮极了。在我的要求下,张老师答应给我做个鱼缸,送我几条鱼。这不,前天我才把五块玻璃送到张老师家。如今,我这个保卫排长,怎么能再去他家。真遗憾,金鱼养不成了,张老师要是迟两天当坏人,那该多好啊!
忽然,一个尖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遐想。原来是我们班的一个女同学冲上讲台,她叫XX。瘦高的她哭泣着说:“张朝珍是坏人,流氓。有一天上体育课,我摔伤了脚,他要背我,我不干,他把我背到办公室,假惺惺的给我上药。我问你,张老师,不,张朝珍,你为什么要背我,你安的什么心?……
XX的发言在人群中引起骚动,有人领头喊起了口号“打倒流氓张朝珍”“打倒坏分子张朝珍”,屋顶似乎要塌下来。我正不知所措,一个男同学站到我身边,低沉的说“我来,我来押他!”。他叫XXX,像牛犊一样壮,比我大两岁,个比我高,比张老师还高出一头,不管春夏秋冬,他总穿着一双反毛皮鞋,这个保卫排的排头兵满脸怒气的接过我的红缨枪。
谁知,我刚转身,“咣”两支红缨枪就交叉架在了张老师的双肩上。我那两名战士使出吃奶的力气,往下压着红缨枪,连脚尖都踮起来了。很快,两名战士就汗流满面了。看着张老师双手端着白底黑字的牌子,瘦弱的双肩扛着红缨枪传来的两位学生的体重。我心有不忍,却无可奈何,出声不得。突然,我心里一动,还是我上去把大个XXX换下来。可我还没动,“扑通”一声,张老师已经倒在地上了。“装死,把他拉起来……”有人叫道。
这以后,我就经常看见张老师提着扫帚的身影,游动在操场上,每逢这时,我就躲得远远的,我实在怕见着张老师。
“这么晚了,还不睡觉。”妻子叫我了。
蟋蟀唧唧。录音机还唱着:“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……”。可我的心里,却有着那么一丝抹不去的内疚。愿过去的永远过去,不要再来。
(作者:杨晓政,原题:《解密清朝杭州学子的“校规”》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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