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揉揉眼睛,再看眼前放的一摞摞厚书。眼睛吃力的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。偶尔也有开心的时候就是进宫授书。那些娘娘们很好伺候,她最喜欢的就是现学现用。看着她们长得一个个花开时候的模样。不敢与她们争锋。她有自己的绝招,仗着自己的身材不胖不瘦;脸蛋光滑灿烂;凭着自己的聪明和女人独特的艺术才女,她给自己设计了一系列适合她身型的衣服。她美滋滋的享受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妃子们羡慕的眼光。她博览经史子集,口若悬河,讲道理生动形象,说故事曲折动人;她举止优雅,行动处自有一种从容和淡定;她的衣服淡而雅,衬得三十岁的她像春天的荷叶,每一处都像一首动听的歌;她举手投足间挥洒着内心的斑斓。 她亦满足着自己的形象——每次对着镜子抚摸着自己年轻光滑的脸庞,她想像自己因为着才华的迷到了多少艳盖群芳的妃嫔。 她沉迷于对生活得意的享受中。 有时候,女人可以从她的智慧里来弥补自己容貌上的欠缺,而这种依靠能力赚来的赏赐显然比因为容貌的美丽更加动听一些。 她为着盛名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来思量如何穿衣打扮;思量着怎样在众人取得更好的口碑;琢磨着如何讨得老太后的欢心,她说话,她走路,她的每一个举止都是谨慎的,都是小心翼翼的。 她积极的参加每个宴会,她在宴会的每一个角落活跃着,她的每一句话都被她们传扬开来:“曹大家这样说的。”她的名字也水涨船高,如同她日渐忙碌的身影。 夜里,回到寂静的家里,她有些黯然了,心如春天的生丝,丝丝的都连着痛——自己不停努力,日日辛苦的所得,难道只是为了博得一个无聊的名誉么?一天天的奔波,应酬,她心里的激情一点点的被消磨殆尽了。她突然发现自己提不起兴趣来去看那些枯燥的书,去校对那些曾经她热爱过的文字,心如一片长满杂草的荒野,看似很满却是一片芜杂。 儿子向她请安:“娘,他们都说伯伯写了一本书,很了不起?我想长大了也要写书。” 写书,写书…… 她一遍变念叨着。她想起,曾经哥哥对她说:“我们家里,只有你在我身边了,现在我身体不好了,以后的事情就得你帮忙料理了。” 哥哥死也不肯闭上他的眼睛,他一声孜孜不倦的为着那本书,却终究没有完成。她哭得很痛,她从小在哥哥的庇护下长大,他是她头顶上最亮丽的天。 突然之间,她的天塌了。 那天夜里,她跪在哥哥灵前,一直哭,一直诉说,从孩童的呀呀学语,到年少时候的读书习字,她暗地和他竞争,却一直对他很敬佩。他从小就有一种坚强的意志,不论多么困难他都一直朝着一个目标努力。 而她自己呢? 现在仅仅是因为在宫里教书,仅仅是偶尔被老太后叫去赏顿饭,便有些得意洋洋了。这一切换回来的只是更沉重的痛。独自一个人的时候,无法重负的累。 她知道她无法拒绝太后的邀请,同样也不能辞去教书的职务。但是,心是自由的。 “该为自己的心做些事情了吧!”她的心忽而坚定起来了。 写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她心中的那些积累在初期的阶段绵延不断的流淌出来,而到了一个月后,开始有困难了。心中再也没有熊熊燃烧的激情。 “哥坚持了三十年,而我只有一个月就觉得累了。”她独自在一架架书旁徘徊着,这些厚厚的书本曾经是她对着众多妃嫔们炫耀的材料。如今她的心里都已经有些枯竭了,如同被抽干水的枯井。 最近梦里总是出现哥哥的眼睛“妹妹你一定要坚持啊!”她常常暗夜里被惊醒。披衣下床,一盏油灯下她俯首桌子奋笔疾书。 只有写着的时候,她才感觉到畅快。一种无声的呐喊,还是一场心的较量,是要完成遗愿的决心还是……也许是对哥哥的许诺。他的眼睛在天上夜夜都如星星在她的头顶闪亮。 她总是会在完成一部稿子间隙里想起——那些年他们一起授受读书,并肩而坐。当时只道是寻常。 书的进展很慢,她不停的修改,不停的读书,为了一个字,一条词她要翻遍整个藏书。初稿完成以后,紧跟着一次次的修改已经把初稿弄得斑驳陆离了。而一次修改之后,还有下次的成篇,着一篇文章她来来回回要写十来遍,然后就是修改,一改再改,字斟字酌。一遍遍的读,每一个字都有所出,每一句话都有所入。 每天的傍晚,她喜欢站在不断落下的夕阳中读她的稿件。一遍又一遍,像是风吹的声音,读到满意的地方,她抬头微笑。 多少个不寐的夜晚;多少次抱书而眠;数不清几多寒夜藏书房一个人查找校对;曾经多少花开叶落在她孜孜不倦的身影里离去。 书终于编成了! 十年啊!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,她全部投入了。再回首,已经是面色苍茫了。对着镜子看着十年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子,如今已然是有些衰老了。不知道是因为太累了还是因为太执着,她的心沉静如水。她想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的心波动了。 这些日子,她又开始在宫中授书了。 她应皇帝的邀请,就在东观藏书阁设立了一个临时讲坛,她坐在上面授课,下面乌压压的一片人,她突然觉得这些年的努力还是有用的。毕竟还有更多的人需要她来讲解,她喜欢这种传播的方式。自由,明亮。学生中有很多名人,她和他们对阵更激发了自己的思考。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平静。 岁月在不知觉间已经加快了脚步,得意的时间总是太快还是因为失意时间太多? 她已经六十多岁了,儿子长大了,女儿出嫁了,一个人孤独的日子有些清净孤寂。哥哥们死的死了,流离在外的身老还不能归家。她心里面有无限的凄楚。虽然自己可以风光无限的坐在讲台上讲课,授书。而她连个可以共同回忆的人都没有。 二哥——班超壮年出使西域,曾经有“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!”的豪言壮语。如今已经是垂垂老矣。他一直盼望着叶落归根,苦苦的乞求皇恩浩荡给他一个安乐晚年,却三年未见回信。眼见着一年比一年步履蹒跚,他怕自己真的老死边关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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