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上述那样一个大的体系框架当中,《文心雕龙》的每个部分,及每部分当中对每个问题的研究,也各自都有一个相对独立而又相互关联的体系结构;换句话说,对它提出的每个问题,都建立和阐释了一套理论的概念和范畴。除体与性、风与骨、通与变、体与势、情与采、熔与裁、隐与秀等对立统一的范畴作为重大问题专篇讨论以外,在讲到风格时,就提出了典雅、远奥、精约、显附、繁缛、壮丽、新奇、轻靡八种,而且解释了每种风格形成的原因和构成的因素;在讲构思时提出了神与物、言与意的范畴;讲文体的新变问题时,提出奇与正的范畴;讲夸张问题,又将夸张概括为“夸而有节,饰而不诬”与“夸过其理,名实两乖”两种,等等。这样众多理论概念和大小范畴的建立,使全书每个微观局部显得“如网之在纲,有条而不紊”,从而也给读者提供了一套理论方法或工具。如果你精心观察一些著名的建筑物,譬如北京的雍和宫和其他许多殿堂楼阁,你会觉得,这些建筑物外观宏伟,其内部每一根梁、柱、檩、椽不仅配搭得和谐美观,而在其力学结构上又是多么合理,多么不可缺少,你会为设计者的匠心而惊讶。 同样,当你剖析《文心雕龙》的内部结构,你会感到“体大虑周”这四个字的评语是何等的恰如其分!篇幅所限,仅举两例以观其布局结构的匠心。 如,文体论部分当中,在论述各种文体时,一律都遵循四条基本纲领进行:1.“原始以表末”,即追溯该文体的起源,叙述它的演变;2.“释名以章义”,即说明这种体裁名称的来源和意义;3.“选文以定篇”,即举出一些代表性的作品加以分析评论;4.“敷理以举统”,即在前三项的基础上,阐述其写作道理,总结出它的基本特点和写作要求。这样,使文体论各篇不仅是讨论某种文体的特点和写作规律,同时又具备了各体文学史的性质,两个方面相得益彰。 再如,如何恰当地评价作家作品,自古就是个大问题。俗话说“知音难逢”,正像一个人真正被别人理解或真正理解别人,都是不容易的。文学批评史上常有“竞今疏古”或“贵古贱今”的风气,更有“文人相轻”的恶习;批评者的爱憎好恶、品德修养、学识高低、阅历浅深,各不相同,而文学作品又是各式各样,变化万千,不可能有全能的作家。所以刘勰认为,这都使 文学批评很难做到恰如其分,正如常有错把凤凰说成野鸡、把珠玉视为碎石、把麒麟当作獐子的现象一样。如班固和傅毅是同代人,作品水平差不多,而班固却讥笑傅毅“下笔不能自休”;陈琳与丁廣各有千秋,而曹植却贬低陈琳,赞赏丁廣. 像楼护信口雌黄,竟说司马迁是学习东方朔,就更不用说了。 所以又认为,混乱的批评可能使真正有价值的作品被埋没,刘歆担心扬雄的《太玄》会被人们拿去盖酱坛子,实在不是多余的忧虑。对此,刘勰深为感慨和惆怅。他在《文心雕龙》中专门写了《知音》篇,提出正确的文学批评,首先要客观地反映作品实际,不能怀有“贵古贱今”、“崇己抑人”和“信伪迷真”的偏见,要“无私于轻重,不偏于爱憎”。第二,批评者要有丰富的实践经验,他说:“操千曲而后晓音,观千剑而后识器。”第三、应当做到“六观”,即从六个方面去观察分析作品:“一观位体”,即看作品的内容、思想、情感与其选择的体裁是否恰当:“二观置辞”,即看文辞在表达思想情感上是否确切:“三观通变”,即看其对前人的优秀创作是否有所继承和创新:“四观奇正”,即看其在文体的新变问题上,是一味追求新奇,还是既新颖而又不违背正常法度:“五观事义”,即看其举例或运用典故是否恰当:“六观宫商”,即看其音韵声律是否谐美。刘勰提出按上述六个方面进行文学评论,是否已经全面而深刻,可以另作别论;仅就其史无前例地建立了一套文学批评与鉴赏的方法而言,就是文学批评的一大进步。 珍宝不朽反而愈辉《文心雕龙》的理论体系,是对它以前的文学发展历史、创作经验、理论成果的全面总结和高度概括。这一体系中所包涵的理论概念、范畴,有许多至今还活跃在我们的文学或美学的理论语汇当中,如文思、意象、风骨、情性、文采、壮丽、新奇等。我们今天有些术语由《文心雕龙》术语的变化和发展而来,如《熔裁》篇“规范本体谓之熔,剪截浮辞谓之裁”。这里说的“熔”,就是今天所说的“提炼主题”,或“提炼中心论点”;这里说的“裁”,就是今天说的“剪裁”,区别处在于,这里只是“剪裁浮辞”,而今天则是包括内容上的取舍。有许多重要理论问题,刘勰论述得相当精辟,至今不能认为是陈旧无用的。略述几点如下:刘勰认为文学是客观现实与作家主观感情相互作用的产物。他说,“岁有其物,物有其容;情以物迁,辞以情发。”“物色相召,人谁获安?”“人禀七情,应物斯感,感物吟志,莫非自然。”这是说,“物”是客观存在的,“七情(喜、怒、哀、惧、爱、恶、欲)”是人所具备的,丰富多采的客观事物引起了人们感情的波动,于是发而为文辞,形成文学作品,这是自然而然的现象;人非草木,岂能无情?各种事物时刻都在触动着人们的情感,有谁能无动于衷呢?他要求文学创作既要宛转入微地刻画客观事物的面貌,又要委曲细致地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。他说:“写气图貌,既随物以宛转;属采附声,亦与心而徘徊。”他不满意那种一味描绘山水风光而没有深情远志的作品,他批评“近代以来,文贵形似”,“巧言切状,如印之印泥”的创作倾向。可见,在文学与现实的关系问题上,刘勰的思想既符合唯物论的反映论,又排斥纯客观的自然主义,充分重视了文学要表达思想情感的特质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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