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幸丧母
如果说,投宿遭拒是陈独秀到江津后生活上的一次小小挫折,那么接踵而来的丧母,则是给了他精神上的一次沉重的打击。
这年秋,陈独秀的三子陈松年与其安徽同乡,决定把他们筹办的国立九中设在江津。所以,松年很快就带着妻子、长女,陪同祖母谢氏来到了江津,与陈独秀同住郭家公馆。时至初冬,经邓仲纯的再三恳求,并为其太太做了一番“自谴”,陈独秀遂举家移居延年医院。
陈独秀自1913年从家乡安庆逃亡后,便一直在外,漂泊不定、四海为家。分处天南地北几十年的一家人,这次却在异乡团聚,四世同堂,从而使晚年的陈独秀上能侍奉母亲,下能教导儿子,且有含饴弄孙之乐,加之老夫少妻,伉俪情深,这给陈独秀寂寞的心田,实在注进了不少生活情趣。
然而,这可怜的一点幸福是那么短暂,在江津刚度过了第一个严冬,3月22日,78岁高龄的母亲谢氏溘然长逝。老人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,俯身在停尸木板一端的陈独秀,双手抱起亡母的头,痛楚地哀叫了一声“妈!”便恸哭失声,老泪纵横。母子之情,至真至诚,令人嘘唏不已。
谢氏并非陈独秀的生母。陈独秀刚出世几个月的时候,他的父亲便病死了。40多年前,陈独秀正好20周岁时,其生母查氏也故去了。在查氏病逝前的3年,陈独秀便正式过继给四叔父陈衍庶为嗣子。四婶谢氏就成为陈独秀的养母。
曾做过清朝知府的陈衍庶没有子嗣,加之独秀从小聪颖过人,顽皮可爱,故陈衍庶对这个过继儿子十分疼爱。陈独秀参加革命后,因顾虑本营垒里的人讥讽他与旧官僚划不清界限,曾去宗祠办理了“退继”手续,但暗中却始终不忘对陈衍庶的接济。
但即便是这表面上的“退继”,对谢氏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。在陈独秀“玩出”这幕幼稚把戏的头天晚上,他预先赶到母亲房中去做解释。可话刚出口,老人便惊恐得好似遇到了魔鬼,一本正在她手中翻弄着的《陈氏宗谱》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她使劲儿睁大了眼睛,全无了平日的安详,茫然失神地瞪着面前这位着一身西装的安徽都督府秘书长,仿佛不认识似的。大半晌,她才惊惶地哭喊出一声:“庆同啊(陈独秀的家谱名),你不认爹娘了吗?当皇帝的也要认啊!”
然而实际情况是:过继官僚家庭并没有连累到陈独秀的革命,反而是陈独秀的革命“株连”了他的家庭。
1913年,袁世凯任命的安徽都督倪嗣冲一上任,就立即下令缉拿陈独秀。此时,也正是谢氏最为艰难的年月。丈夫刚死,尸骨未寒,过继儿子又被迫逃亡异地。闯上门的差役因为扑空而恼羞成怒,便将谢氏的一侄孙误为陈独秀之子抓捕下牢,继而倾箱倒柜,掘地三尺,把陈独秀的家抄了个遍。目睹此种暴行的谢氏,因悲愤过度而大病了一场。从此以后,每每念及一时杳无音信的儿子,谢氏便暗自垂泪,眼睛便从此坏了下去。
自从陈独秀逃离后,谢氏用她被抄家后所剩不多的财产,养活着陈独秀的发妻、4个子女及另外2个侄孙,一家8口,老的老、小的小,日子过得非常艰难。
吃斋敬神的谢氏,是一位旧礼教熏陶出来的妇女,到了晚年,她更把自己能否由儿子抱头送终视为至关要紧的“大节要义”。所以,当陈独秀于1937年8月出狱后,她便不顾自己年迈体弱,硬叫松年夫妇陪着她,千里迢迢,从家乡上重庆、赴江津,一路饱经风霜,备尝艰辛。
关于尽孝道,陈独秀与前来奔丧的大姐之间发生了一场争执。依大姐的意思,披蓑麻、穿孝服、守灵堂、做法事等一切按照孝道仪式,俱不能免。而陈独秀认为不必拘泥于这些在自己看来纯属迷信活动的繁文缛节,只需简单履行一些丧仪,他说:“在生不肖者,即使读了十八章孝经,又有何益?”
陈独秀的话,惹恼了性子急躁的大姐。在大姐一番“不孝”之词的抢白之后,又经过仲纯等一些朋友的劝解、说服,陈独秀只好顺从了大姐的意见。
这件事可谓是陈独秀生活中的第一次违心之举,而以往的他则是说一不二、独行其是的家长作风。从中也可以看出他与谢氏之母子深情。
大姐对于陈独秀的“不孝”之责备,其实也是气头上的话。她清楚地知道,在养母临终前很长一段时间,每顿饭都是陈独秀亲手盛好,亲自送到养母手中。至于端水和拿药等事,陈独秀伺候的细致和周到也不亚于妻子兰珍。
在隆重进行的丧礼中,陈独秀身着麻衣,双腿曲跪灵前,泪流满面地焚烧着一大叠纸钱。有谁能知道他此刻极其复杂的心情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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