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话句句戳痛了万历帝的心窝,申时行册立长子为东宫的建议虽然令他不愉快,但人家好歹是内阁首辅,不便发作,现在一个小小的七品言官也来指责自己。于是勃然大怒,把奏疏扔到地上,召见大太监,用手拍着桌子大叫:"册立贵妃,并不是为册立东宫做准备,科道官为什么要诋毁朕?!"吓得太监捣蒜似地请皇帝息怒,皇帝过后一想,人家说的有道理,不能太把这个硬骨头谏官怎样,只好降旨为自己辩解:"贵妃事奉朕恭敬勤劳,故特别加封。立皇储自有长幼。姜应麟疑君卖直,可降到边远地区担任杂职。" 疑君卖直、讪君沽名是皇帝指责科道官最常用的词。到了明朝中期后,敢直白地骂皇帝,确实很容易成为海瑞那样的英雄人物。 于是,姜应麟被贬到大同府广昌县做典史。知县是正七品,往下是正八品的县丞,再往下是正九品的主簿。典史在主簿之下,不入流。 但贬官吓不住文臣们,大明朝多的是不怕贬官甚至廷杖、杀头的一根筋官员,吏部员外郎沈璟、刑部主事孙如法继续上疏说这事儿,被惩罚。北、南两京数十人为两人求情,皇帝都不理睬,此后上书争论这事的蜂拥而至。 但这只是国本之争的开始,热闹还在后面。 万历帝开始消极怠工 明朝的文臣上疏谏君,摆出的是堂堂之阵,正正之旗,言必称孔孟,称祖制,说江山社稷,理由一个比一个充分。皇帝自然辨不过他们,利用皇权硬生生处罚他们,舆论上自己处于劣势,而且满朝有的是不怕处罚的人。你皇帝怎么办?换一拨人他们还是这样。 可以说,明朝虽然也有严嵩那样的一味奉承皇帝的佞臣,但通过成熟的文官制度,已经培养了一个有着相同价值观的职业共同体。大多数文臣只有行事方法的差别,在核心价值观上是一致的,比如申时行,有人指责他柔媚事君,那是和王家屏等人比较而言,在立储君的原则性问题上他同样不向皇帝让步,而是想办法斡旋。 因此,万历帝很痛苦。他明明知道让自己喜欢的皇三子继承皇位,是冒天下大不韪,没法向祖宗和臣民交待,但又不愿意痛痛快快地立皇长子为储君。而这件事还不像他爷爷嘉靖帝在位的"大礼议"。嘉靖尊本生父亲为皇帝,生母为太后,尽管惹起朝野非议。但毕竟有张璁、桂萼这样的文臣,从另一个角度帮皇帝解释。比如说为人君者不能将母亲当成臣子对待,因此还活着的生母应当有太后的名号,否则"臣母"同样违背礼法人伦。也就是说嘉靖帝那样做还能找到理论根据,哪怕有些牵强。而万历帝如果想将皇位给第三子,一丁点理论根据都找不到,因为这样,所以满朝文臣,没有一个敢明确奉承皇帝,提议立皇三子为皇储。 万历帝感到空前的孤独无助,而文臣们还在不依不饶地争国本。于是,他突然厌烦了这些让满口正义自己无法反驳的文臣。 惹不起你们朕还躲不起你们?曾有过短暂励精图治的万历帝突然开始躲进深宫,消极怠工。 究竟万历帝从哪一天开始变懒,史无明载。但应该是郑妃生了皇三子,众臣催促皇帝尽快册立长子为东宫后,万历帝懒得继续和众臣解释、周旋,开始了怠工。《明通鉴》记载,礼部主事卢洪春在十四年十月,上疏劝皇帝勤政被廷杖。那么可以断定,万历帝最晚在十四年四月已经开始怠工。张居正是十年六月去世的,也就是说当了四十八年皇帝的万历,真正自己勤政的日子只有四年。可见,明实亡于万历这句话不是平白无故说的。 万历开始还找理由,说自己身体虚弱,头晕目眩,免掉了上朝、日讲和祭祖。卢洪春上疏说:"礼仪莫重于祭祀,疾病莫甚于虚弱,陛下春秋鼎盛,怎么可能得这样的疾病?臣下所闻,有些不一样。先前二十六日传旨免朝,说是骑马伤了额头,然后托病而讳言受伤。若真如此,陛下因为一时的驰骋之乐而忽略爱惜身体;如果像圣谕所说的虚弱原因,那就是陛下贪图之床笫欢而不爱惜身体,危害更深。请陛下明示廷臣:若真有疾病,则当以祖宗社稷为重,不要贪图享乐埋下祸患;若不是因为疾病,就当下旨说明,不要矫饰引起猜疑。" 人吃五谷杂粮,都可能生病。万历帝也许是以生病为托词,但臣子这样说也太伤自尊了,不是说皇帝装病就是说皇帝贪图女色危害身体,简直就是父母教训一个装病不去上学的小孩一样。皇上焉能不怒,下诏为自己辩护说是真的病了,将卢洪春廷杖六十削职为民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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