裸体艺术和人体模特传入中国已近百年,每一次的风波都显现着社会的进步和观念的更新裸体艺术,中国古代就有了。但是,作为西洋艺术意义上的裸体艺术创作样式,和与之密不可分的人体模特写生训练手段传入中国,则是20世纪以后的事。
20世纪初,一些留学欧、美、日的青年学子,把西洋艺术意义上的人体艺术连同其教学程式带回中国,开始在美术院校里开设画人体模特的课程。
最早进行此类实践的是后来出家当和尚的李叔同。有记载,他于1914年在浙江第一师范学校首创了人体写生课。但因此举仅限于学校内部,与社会敏感人士井水不犯河水,故在当时并未引起广泛的社会关注。
“引起模特教学风波而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的,是刘海粟。”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研究员陈醉说。1912年,刘海粟在上海创办了上海图画美术院,两年后,在西洋画科开设了人体模特写生课。
但是在那个时候,寻找模特成为一个大难题,不但女子模特难找,男子模特也找不到。最后,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一个15岁的小男孩,绰号“和尚”。初来乍到,小男孩扭扭捏捏,日子久了,才慢慢适应。“这是中国美术学校充当教学人体模特且留有姓名的第一人,尽管是个绰号。”陈醉说。
不过,学生不能只画童体,招募成年模特又成了当务之急。后来有一位校工表示愿意尝试,但只同意裸露半身。校方认为,先裸半身,时间久了,或许就会全裸。不料此人始终不肯全裸。校方只好提高待遇,多方招聘人体模特。
优厚待遇吸引了不少人来应聘,但这些人一旦进入画室,便咋舌而奔。最后,来了一位男子。刘海粟与他讲好条件,若临阵脱逃便要受罚。那人满口答应,但一入画室便喃喃自语:“我情愿受罚。”
在刘海粟的一篇回忆文章中,记录有他与此人的一段对话:“愚等用力诘之曰:‘你为何愿罚钱?’答曰:‘人众之前,要使我赤暴其体,实难如命。’愚乃更问曰:‘为何不肯裸体?’答曰:‘大众之前,实在难以为情。’愚曰:‘身体是人人皆有,衣服是保护身体之用,并非因你之身体不可为人见而衣。好好事不干,还要罚钱,可合情理乎?’”
刘海粟的“软硬兼施”产生了如下效果:“其人为余言所动,寻思片刻,乃徐徐卸却其衣,渐露出紧张之肌肉,表白一种高音之曲线,惟其怕羞,肌肤乃透出玫瑰之色彩,作不息之流动,益使初习者惊奇。” “就这样,这位没有留下名字的男子,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中国人体教学的第一位成人模特。”陈醉说。
“而中国第一位女人体模特则是一位白俄妇女,1920年才迟迟‘诞生’。”陈醉说,“自此雇用女模特也就不足为奇了,如北京美专、上海神州女校美术科、美术研究所以及一些画家个人的练习、创作都使用女模特儿。”
若是仅限于教学,人们还不会留意这个20世纪初才传入中国的“洋玩意”,然而,一旦裸体画作公诸于世则情况大不同。那一场历时十年、震惊全国的人体模特风波,发端于1917年上海美专举办的成绩展览,卷在旋涡中间的人便是刘海粟。
这年夏天,上海美专举办成绩展览会,因为其中有裸体习作,引起了参观者的惊骇,其中以城东女校校长杨白民的反应最为强烈,她大骂刘海粟是“艺术叛徒,教育界的蟊贼”,并撰文称展览会为“丧心病狂崇拜生殖器之展览会”,掀起了一阵声讨浪潮。这是模特风波的第一波。
1919年,刘海粟等又举办了一个小型画作展览,其中有几张裸体画,展期五天,骂声不断,引来工部局派人前来调查。工部局见不过是几张裸体画作而已,且展期将至,也就没了下文,这是模特风波的第二波。“这两次事件的社会影响力都还有限,展出的还只是男人体。在模特问题上的第三次较量,社会影响力可就大了。”陈醉说。
1924年,上海美专学生饶桂举在南昌办画展,陈列了几幅人体素描,江西警察厅勒令禁闭。于是,以此为导火线,开展了一场旷日持久的、围绕模特的论战与官司。 “当时,上海滩的社会环境混乱,有人借美专举办画作展览的机会,拍摄娼妓裸体照片,画淫秽画作,都称之‘模特’,招徕贩卖,四处兜售。”陈醉说,“而对于这些社会新动向,一些人把账都算到了刘海粟头上。”
1926年5月4日,上海市议员姜怀素,呈文五省联军司令孙传芳请禁“堂皇于众之上海美专模特科”,严惩“作俑祸首”刘海粟。上海“正俗社”也去信责骂刘海粟“非艺术叛徒,乃名教叛逆也!”5月13日,《申报》又刊载了上海县知事危道丰发出的“严禁美专裸体画”的命令。
在风声日紧的讨伐下,刘海粟决定以攻代守。他干脆直接向华东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状告危道丰,5月17、18两日,《申报》发表了刘海粟函请孙传芳申斥危道丰的全文。然而,孙传芳与危道丰是一路人。6月3日,孙传芳在《申报》复函刘海粟,对其好言相劝:“美亦多术矣,去此模特,人必不议贵校美术之不完善。”
法国领事劝说刘海粟想办法敷衍孙传芳和危道丰。于是,7月15日刘海粟在《申报》发表了致孙传芳的第三封公开信:“遵命将所有敝校西洋画系所置生人模型,于裸体部分,即行停止。”不久即见报载:“孙传芳严令各地禁止模特,前刘海粟强辩,有犯尊严案已自动停止模特。”
至此,围绕模特的纠纷,本应画上句号了。可是危道丰仍不依不饶,再度挑起事端。他向法院起诉刘海粟在其发表的公开信中,言辞不逊,侮辱他的人格,毁谤他的名誉,要求赔偿。最后,法庭象征性地判刘海粟罚款50元。 这样,一场人体模特风波,终以“破财免灾”的收梢和气散场了。
历经了十年之久的人体模特风波,“人体模特”和“裸体艺术”在中国大地扎下了根,但却没有发展起来。“毕竟处于内忧外患的年代,老百姓根本顾不上艺术。所以,裸体艺术基本上只存在几所美术学校及小部分艺术家的圈内活动中。而且,多半是一些画室里摆一个模特等习作性的作品,如刘海粟的《裸女》,林风眠的《女人体》。”
建国以后的30年,由于特定的体制和路线,裸体艺术创作样式被禁止,甚至被划归黄色一类,即便是世界名画,也不能在国内刊物上发表。此后,这个领域便成了“禁区”。